#此篇為虐文走向 虐 虐 虐 文走向(咳不是跳針是提醒)

分為上下或上中下還未定論 端看我的寫文狀態XD

全篇都會是以一種灰暗壓抑的風格進行#

 

推薦配合食用的BGM ::

Agust D - TONY MONTANA

Agust D - The last

V - hug me(後段)

 

 

一雙踩著白色帆布鞋的腳在往外迅速拉開的自動門前停下,幾個醫護人員推著擔架從大門衝了進去,驚鴻一瞥之中似乎還看見了刺目的鮮紅,千允提了提快要滑下肩膀的書包,沒有停頓多久又再次邁開步伐,彷彿那駭人的一幕只是平面的電視劇情,她拾回目光,隨便搭了座電梯上到熟悉的樓層。

 

「是小允啊,千醫師剛剛才進手術室而已,妳得待在這等一下了。」櫃檯前戴著口罩的朴護士親切地朝她打了招呼。

「我知道,在醫院門口看到了車禍重傷的患者。」千允微笑著點頭,卻沒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反而是經過了櫃台往走廊的最深處走去,好像已經變成了一種習慣。

「妳爸知道的話⋯⋯」朴護士擔憂的口氣從背後傳來。

「我會看著辦的。」

 

她的父親千東河是國內腦科的權威,在明溪醫院裡更是無人不知的明星醫生,他的女兒千允從幼稚園開始,已經養成了在學校與醫院之間兩點一線來回的生活作息,這幢蒼白且缺乏生命力的大樓比起「家」似乎更是伴她成長的地方。

 

不像一般的孩子,千允並不畏懼醫院冰冷的氣息,她身邊的朋友,通常都是哪間病房裡的癌症兒童或者沒有親友的失智老人,她對於死亡,並不陌生。

 

千允在最底間的病房停下,開了條門縫,看著不大的單人病房裡那張空蕩蕩的病床,千允把半開的門完全推開,才在角落看見一個蜷縮著身體的人。

深褐色的短髮還有身上的衣服凌亂的就像經過一番激烈打鬥一般,病服敞開露出他大片瘀血的胸膛,那人把臉埋進膝蓋裡,毫無動靜。

千允注意到橫亙在那人和病床中間、被刻意推倒的點滴架,以及掉到地上的針頭,嘆了口氣。

「金泰亨,你要在我爸來之前回到床上去,要不然你的住院時間就會延長的。」

房間裡時鐘上的指針往前跳動了一格,金泰亨的肩膀也瑟縮了一下,他緩緩抬起頭,毫無情感的視線在前方不遠處的點滴架上停滯,動作不太流暢的撐著牆壁站起來,再磕磕絆絆的走回病床旁、坐下。

「我去幫你叫護理師來吊點滴。」千允的話音剛落,金泰亨就轉過頭來望向她,一對上他空虛墨黑的雙眼,即便早已有心理準備,千允還是愣了一下。

他冰冷的目光掃向地上的點滴架還有點滴瓶,再看著千允。

「⋯⋯是要我幫你的意思嗎?我不是專業,會弄痛你。」

「無所謂。」

他的聲音像空心的木頭,明明是沈靜好聽的低嗓音,卻沒有情感,沒有靈魂,活像個牽線木偶。

每一次聽到金泰亨的聲音,千允都會認真的這麼想,她見過無數個身上縈繞著死亡氣息的人們,卻從未看過像金泰亨這麼⋯⋯沒有顏色的人。

「手伸出來。」千允把點滴架立好,翻過金泰亨的手,在他的手腕上看到一條條癒合或尚未癒合的傷痕,有些已經淡至快消失,上頭卻又橫越著另一條新的痕跡。千允輕輕皺起了眉,在那些交錯的紅色傷口之中,深藍色的靜脈特別好找,她將換了新的針頭刺了進去。

金泰亨垂著眼簾盯著自己的手,忽然低聲一句:「我要出去。」

「你能去哪裡?」千允小心的撕了一條透氣膠帶固定住針頭,不抬眼問。

金泰亨看著千允身後,那是一個被鎖死的窗戶,似乎正是為了預防他從這裡逃出去,金泰亨曾經試圖砸破玻璃,後來還是動用了麻醉才有辦法壓制住他。

「妳知道我要去哪裡。」

千允的動作稍停,金泰亨說得沒錯,她知道。

 

金泰亨想要從醫院出去,找到那個男人。

 

這是為什麼千允總是時不時的過來確認金泰亨的狀況,因為她印象太深刻了,在他渾身是血被搬進來的那天,他躺在擔架上甚至還想推開急救人員,彷彿有什麼一定要完成的事,迫使金泰亨即便已經瀕臨昏迷卻還是逞著身體要離開。

 

他想見到那個殺了他媽媽、將他的人生徹底擊碎的男人,他的爸爸。

 

那時千允就像今天一樣背著書包從學校放學,站在門口盯著金泰亨。

然後她看到了,只有她看到的,金泰亨茫然地看著她,好似穿過空氣那般,口中喃喃自語。

——殺了他。

 

 

「妳什麼時候才能把爸爸的話聽進去?」

 

千東河坐在辦公桌前,雙手十指交叉放在桌上,因上了年紀而染上霜白的眉毛皺在一團。

站在他面前雙手背在背後站姿直挺的千允淡淡的笑著,眼裡有著故作不懂的困惑。

「我不明白您說的是什麼。」她的目光飄忽,最後落在千東河戴在無名指、閃耀璀璨的鑽戒上。

「金泰亨患者,不是妳可以隨便接近的對象,他的狀況很不穩定。」

「您也知道的,我的生活很無趣,單純只是好奇罷了。」千允輕快的說,好似父親擔憂的語氣都是笑話,「爸爸您還有許多更重要的事要忙,就別整天盯著我了。」

語畢,沒有多於停留,簡單的頷首後轉身離去,千東河望著女兒的背影,眼神暗了下來。

 

千允嘴角的笑容在離開辦公室以後才溶解,胸口傳來陣陣搔癢似的疼痛,她按住心臟的位置,閉上眼睛讓疼痛漸漸紓緩。

她看似活的自由,實則上卻是被一條虛無的鎖鏈綁住,在她目前為止十八年的人生裡,雪白的醫院,綠色的手術服,殷紅的血跡——是組成她記憶脈絡的所有元素,除此之外別無其他。

然而金泰亨,似乎正是為了讓她消磨這無趣的光陰而闖進她生命中的特別角色。

 

更多的是⋯⋯

 

只有一再地做出反叛的行為,才能留住重要的目光。

很幼稚啊,既小孩子氣又老派。

 

千允無奈地勾起嘴角,正想挑起書包離開之際,長廊裡的燈一道一道的暗下,直到整個空間都陷入漆黑,千允睜著眼睛摸著牆壁試圖尋找支立的安全感,沒隔多久醫院裡的自動供電系統就發揮了效

用,雖然無法恢復成原樣,至少能夠勉強看清四周了。

「714病房的供電系統是不是壞掉了?」從櫃檯人員口中聽到了這句話,千允一愣,本來往電梯方向的腳步一轉朝著更近的樓梯跑去,推開安全門下到七樓,往最熟悉的、最底的那間病房快步走去。

 

為了防止金泰亨再度逃跑,他的病房是經過特殊管制的,除了玻璃窗都有加強耐撞的防護以外,就連唯一的門都是由外而內上鎖的,千允遠遠的還沒走到714就聽見了物體砸在門上發出的強烈碰撞聲,那聲音悶重且連續不斷,一下一下的好像再不消多久就能把門撞破。

 

「金泰亨?你聽得見我的聲音嗎?」千允冷靜的把鎖解開,同時朝走廊遠處的櫃檯方向大喊:「朴護士,請通知相關人員盡快修復714病房的供電系統!」隨著她的話語,門也用力向旁滑開,還未適應房內的陰暗,一個邊角已經斷裂的椅子就被甩出來差點打到她的臉,千允驚呼著避開,看到了跪坐在病房門口急促喘著氣的金泰亨。

突如其來的明亮刺激得他眯起了眼睛,金泰亨抬起頭對上她的目光,他的眼神褪去往昔的空洞、滿滿的都是恐懼,像一隻瀕死的魚一樣張著嘴大口的呼吸著稀薄的空氣,彷彿剛才那幾分鐘不是停電,而是窒息。

 

金泰亨怕黑,非常的怕。

 

「只是停電而已,等一下就好了。」千允蹲下來與他平視,目光被他紅腫的手跟凌亂的衣衫給吸引住,她壓下內心那股異樣感,維持著同樣沒有攻擊力的輕柔嗓音:「你待著別動。」

邊說著邊走進去把被他拖到門邊的點滴架給扶起,這一天到晚都被摔來摔去的可憐點滴架就跟金泰亨一樣,全都是傷。

「發生什麼事了?」一個看起來資歷很淺的住院實習緊張的跑了過來,高頻的聲音異常尖銳,原本已經逐漸平緩下來的金泰亨眼神一閃,隨手從千允手中搶過點滴架擋在身前做出要攻擊的樣子。

「我我我沒有要碰你!金泰亨患者,請冷靜!」那人雙手舉起做出投降狀,後退了好幾步。

「你太吵了。」千允撓了撓腦袋煩躁的把門刷地關上,現在的年輕實習生真是越來越不會看場合了,這行為簡直是火上加油。

她深呼吸著轉過身,金泰亨依舊坐在地上,點滴架被他無意識的緊握在手中,低垂著頭,毫無反應。

好不容易拉著他回病床上躺好,整理好被他破壞得狼藉的病房,供電已經在幾分鐘前回復正常,千允倒了一杯水靜靜地坐在一旁看他,金泰亨往另一邊瞥著頭,雙眼無焦距的看著虛無處。

「有哪裡不舒服嗎?我可以去叫我爸過來。」

「關妳什麼事?」金泰亨的聲音飄散在空中,細碎得好像不存在,「為什麼要一直管我?」

千允的臉上沒有過大的表情變化,她把水杯放在床頭櫃,往後輕靠在椅背上。

 

「因為我希望你能快點好起來,快點出院。」

 

金泰亨雖然是她無趣日子中的小插曲,但是並不有趣。

看著他難受的樣子,並不有趣,她沒有那種把快樂建築在他人痛苦上的變態嗜好。

只不過是想藉由靠近這個人,來換取多一些的,父親對自己的關心罷了。

 

「妳說謊。」

 

金泰亨眯眼狹長的雙眼,在她恍神之際轉過來凝視著她,琉璃般清澈的雙眸甚至帶著淡淡的笑。

「嗯,我說謊,可是也是真心的。」千允豁達的承認,他的回答讓金泰亨眼中的笑意更深了幾分,他整個人側過來靠向她,長長的睫毛輕閃了幾下。

 

「那妳能不能,帶我出去?」

「不能。」

「去醫院裡的其他地方也不能嗎?」金泰亨的聲音小了點,千允的內心百萬個掙扎,他總是這樣被困在小房間裡,確實也挺可憐的。

「好吧,但是你要答應我不能逃。」千允看向放在病床旁的儀器,上面顯示金泰亨穩定的心跳跟脈搏。

 

「好。」

 

 

今天傍晚的天氣很好,推著他的輪椅到醫院外頭附設的花園,她低下眼簾望著微風吹拂在金泰亨柔軟的髮上,他安靜的看著花園裡其他孩子們玩耍,一顆皮球扔著扔著不小心滾到這裡來,金泰亨彎下腰拾起那顆球,而小男孩一蹦一跳的過來接過了他手上的球:「謝謝哥哥。」

金泰亨看著眼前道謝的小孩,愣住了,似乎不懂要怎麼應對他人釋出的善意。

「說不客氣吧。」千允輕聲提醒,金泰亨才恍然的回了句同樣的話,小孩才嘻嘻哈哈的跑走了。

他不擅長與人交際,雖然笨拙卻異常的溫柔。千允提起嘴角,覺得他變得可愛多了。

「原來是⋯⋯又軟又硬的感覺。」

「說什麼呢?」千允湊了過去想聽清金泰亨的自言自語,他回過頭看著她好奇的目光。

「那個⋯⋯球。」

「你第一次摸到球嗎?」千允詫異的抬高了音調,她的語氣似乎刺痛了金泰亨,他默不吭聲,臉上那點柔和的線條只維持了短暫的時間又變得生冷。

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千允懊悔的在心裡嘖了聲,風隨著夜色來臨變得更涼了些,千允脫下身上的校服外套,整齊的給金泰亨披上,他側過頭,在她的手碰到他的肩膀時,輕輕地伸手握住。

「牽手。」他低聲道,把她的手拉到面前,千允隨著他的動作也跟著整個人繞到他前方,她愣愣的看著金泰亨把自己的手放在雙腿上,他的手掌寬且厚實,與他的冰冷氣息不符,竟然是會讓人感到莫名心安的溫暖。

「妳的手好小。」金泰亨攤開千允的手,然後按上自己的手,再將手指彎起,十指緊扣。

 

指縫間都是他的溫度,在這瞬間感受到了心跳開始失速。

 

「啊啊⋯⋯」千允痛呼了聲,空出來的那隻手撫上心口處,擰著眉頭蹲了下來。

左胸口處裡面跳動的心臟傳來了熟悉的疼,明明熟悉,卻無法習慣,更無法喜歡。

「千允?」金泰亨敏感的發覺到了她的不對勁,看她蜷曲著身體蹲在他身側,垂下的頭抵住了輪椅,似乎藉此能夠消緩一些不適。

「沒事我沒事,心臟痛而已。」好一會以後她才抬起臉回答,金泰亨寒著臉,千允沈吟了一下,再多解釋了幾句:「我⋯⋯有先天性心臟病,只要心悸就會痛。」

「為什麼會心悸?」

「我怎麼知道,誰叫你隨便的碰我。」

金泰亨很快的把手放開,果決得令千允有些愕然,她玩笑的語氣,他臉上的表情卻很認真。

「以後不會碰了。」

「哎我開玩笑的,我很喜歡⋯⋯跟泰亨變親近的感覺啊。」

千允站起身,這是實話,但說出口卻好像增添了莫名曖昧的氣息,是因為第一次見到這樣的金泰亨吧,在花園裡斂下平時的防備,變得好親近的金泰亨。

「我也喜歡。」

「啊?喜歡什麼?牽手嗎?」打趣似的反問著,能跟他這樣一來一往的講話,似乎更加舒坦了。

 

「喜歡妳。」金泰亨淺笑著,「我好像是喜歡妳了。」

 

 

把金泰亨帶回病房的時候天已經完全的暗下來了,千允看著站在714裡熟悉的背影,腳步不自覺的緩了下來。

「妳知道妳在做什麼嗎?」 

千東河轉過身,平靜的容顏上沒有起伏,語氣卻是不怒自威,千允一時半刻無法反駁,她也沒打算要為自己違反規定的行為找藉口。 

「回家等我。」 

「我知道了。」千允鬆開握著輪椅的手,神情難辨的看了眼金泰亨的背影,背上書包轉過身快步走出病房。 

 

「在你的病情得到控制以前哪裡都不能去,我們說過了吧?金泰亨患者?」 

 

千東河寒霜般的視線在金泰亨臉上定格,然後移轉到他披著千允黑色貴族高校外套的肩膀上,金泰亨從輪椅上站起來,盤腿坐回病床上,手肘撐在大腿上捧著臉,歪著頭回望千東河。 

「是我要她帶我出去的,不關她的事。」 

金泰亨慵懶的打了個呵欠,眼神裡多了股瞭然:「醫生,你的女兒好像很缺乏愛呢。」 

 

千東河隱隱握緊了拳頭,他不喜歡千允跟這個傢伙靠太近,他就像個不定時炸彈一樣隨時可能會出問題,但是⋯⋯ 

但是千允又怎麼會輕易聽他的話呢,她的叛逆他又怎麼不懂? 

 

「聽說你又砸壞一張椅子。」千東河冷冷說著,走上前去抓住金泰亨的手,雖然從他的一言一行都能感覺出來他對金泰亨十分沒好感,但是抽血的動作卻很輕緩,作為一個專業的醫生,他還是明白不弄痛患者是最基本的醫德。 

「你們醫院裡的椅子太脆弱了。」 金泰亨近乎偏執的、目不轉睛的看著暗紅色的血被抽進細細的針管中,意識開始游離。

 

從有記憶開始,他的人生就是一團殘卷的暴風雨,灰暗陰冷的角落、嗆鼻的煙味、碰撞的玻璃酒瓶,還有一個總是在大呼小叫的父親。

他的父親只要喝了酒不清醒就會不分輕重的毆打他,重點是,金泰亨從未見過他清醒的樣子。

茫然的暈然眼神,一口爛掉的黃牙,下手的力道從沒有因為媽媽的哭泣懇求而稍微減輕,在金泰亨小小的身體各處留下無以銘罪的傷痕,小時候總是挨了痛就哭,直到他發現那些哀求的聲音只會讓那個人變得更加興奮,然後把他的四肢綁住,做出一些他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的行為。

比如說用他那噁心的下體貫穿他,像隻狗一樣搖擺哼叫著。

如果世界上有神,那個名為父親的人所犯下的罪孽已經足夠讓他下地獄一千萬次了。

殺了人就必須受到懲罰的話,金泰亨願意將餘生用來償罪,因為他一定會殺掉那個人的。

 

用一輩子換來一個垃圾的死,太值得了。

 

 

幾天後千允回到明溪醫院,從踏進去的第一秒開始就感受到異樣的氛圍。

步伐快速效率高效的醫護人員,冰冷堅硬的鐵架推車,白色景物中偶爾點綴的綠色。

一切都太正常了,可是就是該有什麼地方不對勁才對。

直到她看到空蕩蕩的714號病房才終於明白自己心中那股奇妙的感覺是怎麼回事。

 

「請問,金泰亨患者呢?」

 

她拉住了一個正在各個病房之中穿梭做例行檢查的護理師,對方聽到她的問題,露出了苦惱的表情。「今天早上千醫師來做檢查的時候就發現他不見了,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逃掉的⋯⋯」

「逃掉了?」

整個醫院裡的人都因為金泰亨不見而人心惶惶,卻又刻意壓抑住那惶恐的氣息導致整個空間都蒙上了一層詭異的不安感。

 

那天的新聞——事發那天,引起了整座城市、甚至整個國家的震動。

 

千允還記得當時她在學校午休滑著手機,社群網絡上全部都是這個新聞,科技媒體的速度驚人,才半天就已經到了無人不知的地步。

 

大邱一棟頗有屋齡的老舊房舍裡,因傳來屍臭而引起鄰居的注意,待到警方破門而入看到了對於某些人來說或許是人生中最驚悚的一幕——一位頭部被玻璃擊中失血過多倒地死亡多時的婦人,以及雙手被捆綁在床頭,渾身充滿血跡的赤裸少年。

據報導所言,警方找到他的時候因為多日未曾進食,那位生存的被害者已經脫水到瀕臨死亡的地步。後來還詳細的描寫了,醫方在他的體內搜到男性精液,以及下體反覆新舊的撕裂傷,全部都血淋淋一字一句的寫在新聞裡,文字稿、主播的報導,甚至名嘴們爭相探究這個社會的黑暗以及人格的變態等等話題,在當時可謂一場巨大的風浪。

 

但是最令千允在意的是,金泰亨在被警方發現到的第一時間,雖然已經虛弱得近乎昏厥,卻把手中握緊多時的玻璃碎片扔向警方的動作。

過強的自我防禦以及明顯不信任他人的冰冷視線——在在都讓她回想起曾經的自己。

 

「我也一起幫忙找。」扔下這句話,千允就跑出了醫院,對於金泰亨在哪裡她完全沒有頭緒,但是就連傻瓜都知道他逃院的最大理由。

站在路邊著急地等待計程車,手機也在此時響起,任何機會都不能放過——千允不多加細想的接起電話。

「妳在哪裡?」千東河低沈的嗓音傳來,千允怔了怔,沒想過會接到父親的電話。

「我在⋯⋯我在找金泰亨,如果他不見的話會很麻煩的,所以請您就先不要阻止我——」

千東河講了幾個字,清楚傳進她耳中,但千允卻硬是懵住了。

刺眼的車頭燈伴隨著催促的喇叭聲,千允把手機掛掉連忙打開眼前的計程車門滑了進去。

 

「請載我到明溪殯儀館。」

 

 

天空下起了雨,從稀疏的幾點雨絲到唏哩嘩啦瀑布般的滂沱,陰綿的厚重積雲覆蓋在整個大邱的上方,像一頂毫無生氣的罩子,奪走了空氣中明亮乾燥的溫暖氣息,灌進疏離哀傷的濕冷風雨。

 

誰想得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前天因酗酒過多與街友發生爭執的金姓嫌犯,被人發現倒在路邊死亡,原因為被磚頭重擊腦部。

多麼諷刺卻又不公平的死法。

 

千允撐著透明的傘走在勢頭驚人的陣雨中,腳下踩著每一步都好像踩在深深的水窪裡,她抹掉遮擋在眼前阻礙視線的雨水,在殯儀館門口就看到了金泰亨。

他站在門邊遲遲不進去,因為下著大雨也沒有人注意到,他身上的病人服早就被浸溼了,千允不知道他在看什麼,是門邊掛著的殯儀館三個字,或者是周圍無所不在的死寂?

「金泰亨。」她把傘分一半給他,然後發現這把小傘根本無法為他擋去大雨,乾脆把整支傘都移過去罩住他,即便這麼做只是亡羊補牢,他早就已經全身溼透了。

「先去避一下雨吧?」

金泰亨默不作聲,也沒有移動分毫,千允知道金泰亨聽見了,也就沒再多說什麼。

她為他撐著傘,靜靜等金泰亨願意回頭。

 

天空下雨,心裡也在下雨。

即使是雨傘也避不了分毫,如同整個蒼穹都破了洞,而哀戚成疾也就化作雨珠。

不值一提,也不被相記。

於是就這樣慢慢地流逝,慢慢地匯流成河,直至淌進汪洋,被奔湧的浪花吸收,變成它們的分子,變得無法辨識,然後消失。

 

到底為什麼會哭呢。

 

人在下地獄之前,總會回頭看一眼這個世界啊。

 

你不要哭⋯⋯

 

其實她大可輕鬆的說服自己那只是雨,流在臉上誰會知道呢,可金泰亨就是哭了。

他俊氣的五官彷彿是一張面具,靜若深冬裡蒼白一片的雪櫻,臉上沒有一處被牽動。

 

哀莫也不過大於心死。

心死也不過淋一場雨。

 

「走吧。」金泰亨轉過頭,輕輕地說。

 

 

那天開始金泰亨彷彿又回到了那個被記者們紛拱帶進醫院的他,沒有生命的靈氣,也沒有色彩,就只是一個勉強還算得上是活著的人而已。

想著要好好殺掉那個人才苟延殘喘到今天,可是一切都沒有意義了。

失去了賴以為生的信仰,也就等同於剝奪了他存在的可能。

 

「714病房!請通知千醫師快點到714病房!」

 

千允才剛出七樓的電梯就聽到櫃檯的護士正手忙腳亂地講著電話,她一頭霧水的用腳尖輕點地面留下腳步,趴過去問了句:「發生什麼事?」

「金泰亨患者又開始無差別攻擊人了,剛才進去幫他換點滴的人差點挨揍⋯⋯」

護士們邊說著邊顫抖,好像口中談論的那個名字不屬於任何一個正常人,而是一個瘋了的野獸。

 

金泰亨瘋了,那孩子瘋了啊。

 

周圍的人用類似的言語厭惡又驚懼的談論著他,他的狀況每況愈下,就像顆炸彈一樣隨時可能引起暴動。

「小允妳別過去!等千醫師來再說⋯⋯」

「爸爸正在手術房不是嗎?等他來就太遲了。」千允脫下了制服外套,跟書包一併放在走廊的椅子上,在朴護士無助的目光之中解開了714病房的鎖。

 

安靜的病房內就連儀器穩定運作的滴答聲都聽不到,明晃晃的燈光,消毒藥水的味道。

 

金泰亨慵懶隨意地趴在床邊,他的指尖夾著點滴用的針頭,在裸露出的手臂上割畫著一橫橫的傷口,鮮紅血液爭相流出,甚至淌濕了被單,他的臉上絲毫沒有一點痛意,彷彿傷害的並不是自己一樣。

這是一幅有些詭譎的畫面——被他拔掉的心跳脈搏偵測器停在原本的數據,乾淨整潔的房間裡只有一隅是過度刺眼的亮紅色,而金泰亨的目光始終不曾從他血淋淋的手臂上移開,似乎正在尋找下一刀劃下的地方。

 

從傷害別人到開始自殘只用了這麼短的時間。

 

千允咬了咬牙忍住那竄過脊椎的冰冷感,才剛跨前一步,金泰亨猛然抬起頭,手中的針頭倏地指向她,千允無視了他的無聲警告,試圖再接近的時候眼前閃過一道銀光,左臉頰上辛辣的痛讓她幾乎當場飆淚,沒有餘裕去確認傷勢,趁著金泰亨微微停頓的空擋一把搶下針頭,往旁扔掉。

 

「還有嗎?你還想做什麼?」千允忍著因為疼痛的刺激幾乎要落下的眼淚,聲音卻掩不住的顫抖。

 

她其實很害怕,怕到腿都快軟了,可是只待在旁邊看的話,金泰亨會死的。

 

金泰亨直直的盯著她,眼裡有著困惑跟不解,混濁陰暗的目光在她白皙臉上那道破開的傷口滲出血時變回澄淨,接著是無所遁形的慌張,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再看向千允泫然欲泣的臉。

「是我⋯⋯做的嗎?」

是你做的。

他分明記得眼前發生的每一幕,他就是罪孽的源頭。

「千允⋯⋯」金泰亨像機器人般生硬的下了床,赤著腳掌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好像有一陣電流竄過全身,瞬間的清醒了。

「對不起⋯⋯對不起⋯⋯」他低喃著想用手撫過她臉上的傷,自己身上的血跡卻反而抹到她臉上,越想逝去,越擦不掉,直至她半張臉都沾上他不斷湧出的血液,金泰亨顫抖著、贖罪似的環過她的頸抱住她,像要把她揉進身體裡一般。

 

不是說過喜歡她的嗎?

 

金泰亨沒有愛過人,可是就算愛有再多種方式,卻沒有一種是這樣的。

 

愛不是這樣的。

 

「我想救你啊,金泰亨。」千允閉上了眼睛,任由支撐不住重量的淚水滾夾落在他的肩頭,靜謐消失。

 

所以讓我握住你的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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